近日,在“人文清华讲坛”首次举办的青年学者专场演讲中正规股票配资实盘,“80后”青年学者、科幻作家、清华大学中文系副教授贾立元分享了自己因热爱科幻写作而一路奔赴理想的故事。以下是演讲主要内容。
『《科幻世界》为我打开了时空之门』
优秀的科幻作品能够给读者带来巨大的震撼力。关于这种震撼力,著名科幻作家刘慈欣曾经这样比喻:“就好像是离开了池塘,看到了大海。”正是科幻小说的这种神奇的力量,引领着我一路走到今天。
1997年,我在我的家乡读初中。我的家乡在内蒙古赤峰市元宝山矿,那是一座煤矿。在我的记忆中,那里风景单调,物产匮乏,信息闭塞,交通也不太方便。大部分人从事的都是和矿区有关的工作,那些工作艰辛又危险,而且收入不高。所以,他们经常这样教育孩子:“你必须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的大学,离开这个地方。”我的爷爷和父亲也是煤矿工人,他们也是这样教育我的。
于是,在中小学时期,我花了大量时间学习,做题、写作业。但是,在没有电影院也没有图书馆的矿区,我的日常生活非常单调,所以我特别渴望能够拥有哆啦A梦的任意门,随时随地可以把我带到一个有趣和广阔的时空里。
那时候,我与外部世界的连接主要有两种方式:一是电视机,另一个是我能找到的课外读物。
我的语文老师为了让我们开阔视野、增长见识、提高作文水平,推荐我们读一本叫作《少男少女》的杂志。有一天,我和邻居小伙伴一起去当地唯一的一家邮局准备订阅这本杂志。结果,我在邮局的陈列架上看到了另一本杂志,我立刻被这本杂志迥然不同的封面吸引了,这本杂志叫作《科幻世界》。我买了这本杂志回去阅读。在这之前,我已经零零散散读过一些科幻小说,没想到世界上还有专门登载这种故事的期刊,最后我决定订阅《科幻世界》。
从那以后,这本在千里之外的成都被印刷出来的杂志,每个月都会跨越万水千山邮寄到我爸的单位,再由他交到我的手上。它就像是一扇敞开的时空大门,为我开启了一次又一次神奇之旅。
我从邮局带回的那本《科幻世界》中,连载了王晋康写的长篇小说《生死平衡》。这是一个充满异域风情和惊险情节的故事,它提出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人类医学的进步让我们消灭了天花病毒,但是未来如果由于战争,天花病毒再次大面积流行,那时的人没有接种过天花疫苗,后果将不堪设想。
2000年2月,我在《科幻世界》上读到一篇刘慈欣的小说《地火》。在书中,他设想有一种技术可以让地下的煤炭直接转化成可燃气,采煤工人将退出历史舞台。作为一个矿区子弟,我读到这个故事后激动不已,赶紧跑去和地理老师讨论这种技术在未来是否真的可以实现。
这篇小说发表后不久,刘慈欣又发表了小说《流浪地球》。在书中,人类可以像开飞船一样把地球从太阳系开走,这样的设定对我来说简直太震撼了。面对太阳的灾难,人类分成了地球派和飞船派,最终地球派的主张占了主导。故事的最后高潮是人们怀疑地球派错了,于是把5000名地球派成员放逐在冰原上任由他们冻死,但是很快太阳的氦闪发生了,证明了地球派是正确的。这样的故事让我深深体会到,有时候,为了坚持自己的信念,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要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而全人类的团结一致又是多么地不易。
虽然我生活在一个很偏远的小地方,但是科幻让我拥有了一个广阔的空间,我可以去思考人类的未来、宇宙的命运。借用刘慈欣的话来说,我可以“离开池塘,看到大海”。
『追逐梦想的道路并不容易』
其实,在成为一个科幻迷之前,我已经有了一个作家梦。
初中时,我就开始写童话故事和科幻小说。因为读书少、年纪小,所以我胆子特别大,什么都敢写。但是,等我成了一个科幻迷之后,反而不敢写科幻小说了。刚好那时候“新概念”作文大赛风靡全国,受它的影响,我在高三时又写起了青春文学。
后来,我顺利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来到了北京。眼前的新世界对我来说是如此广阔:我再也不用去网吧,在宿舍里就可以连接互联网,收到来自全世界的信息;我再也不需要让书店老板来决定我能读什么书,大学图书馆里有着非常丰富、我永远也读不完的书。于是,在大学里,我开始追寻自己的梦想,花很多时间读书和写作。
但是,这很快引发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我的学习成绩惨不忍睹。我本科学的是环境工程专业,在报考专业的时候我对于各个院校和专业几乎是一无所知,完全是凭着主观想象填报了志愿。上大学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对这个专业没有很大的兴趣,所以很长时间内我的学习成绩都处于班里垫底的位置。可我对此并不感到焦虑,因为在我看来,作为一名大学生,理应把时间花在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上。所以,当别的同学在认真为将来的出国、考研做准备的时候,我却在不管不顾地读小说、写小说。
当然,我也给自己设了一个底线——不能挂科。凭着每个学期期末的突击复习以及任课老师的高抬贵手,我算是守住了这条底线。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所有的任课老师心怀感激,是他们让我拥有了追逐梦想的可能。
说起追逐梦想,其实这条道路没那么容易。虽然我觉得自己写的青春文学还挺不错的,但是每次投完稿之后都是石沉大海。好在我这个人有点盲目自信,所以仍然坚持写作。
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一张征文比赛的海报,于是我一时兴起写了一篇科幻小说准备参加征文比赛。结果这个比赛不了了之,我就把这个作品寄给了《科幻世界》。过了半年,当我对这件事心灰意冷、彻底绝望时,突然收到了一张汇款单。我揣着这张汇款单心脏狂跳,一路狂奔,冲向了学校的报刊亭。当我打开当期的《科幻世界》时,我在目录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我的小说发表了!在那一刻,多年的苦闷冰消雪融,那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之一。
于是,我问自己:青春文学这条赛道是否真的适合我?我是不是应该换一条道路前进?就这样,我对科幻的热爱和我对于作家的梦想终于合二为一了。
在那段时间里,我创作了一些科幻作品,它们带给了我很多喜悦。我记得在一本杂志上读到过这样一种说法:“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一个是母亲第一次看到孩子学会走路,一个是艺术家完成了自己的作品开始吹口哨的那个时刻。”对于这样的说法我深有体会。
特别难忘的一次创作经历是我在大三的时候完成了我的第一部中篇科幻小说《去死的漫漫旅途》。这个作品我非常看重,花了很多时间。当我终于完成它的时候,自己觉得比较满意,那一刻我感到一种身心的狂喜,不是我感到从此将要飞黄腾达、功成名就,而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创造出一种美好的东西,活着的感觉真好,创造的感觉真好!
『见证与参与中国科幻的成长』
科幻的世界就像一个庞大而温柔的磁场,让我找到了很多频道相同、彼此合意的朋友。同时,我们还一起见证、参与了中国科幻的茁壮成长。
中国科幻已经有120年的历史,但是在前面的100年左右时间里发展得并不顺利,几经起伏。中国科幻与外部世界在很长时间里有一道深深的鸿沟,里面的人自娱自乐,外面的人不闻不问。
真正的突破始于2006年,刘慈欣的《三体》第一部开始在《科幻世界》上连载。到了年底连载结束时,我写了一条博客,大胆预言:“未来的中国科幻文学史在2006这一年无疑要记录下《三体》的发表。”今天看来,我的这个预言还是太保守了,我应该把“中国科幻文学史”改成“中国文学史”。
2007年,在成都举办的科幻大会上,热情的科幻迷表演了《三体》中人列计算机的段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对这部作品的喜爱。参加这次大会的外国科幻作家也非常激动,他们说:我们来到这里,感到自己像摇滚明星一样受人欢迎。同时,让他们印象深刻的是,中国的科幻迷是那么年轻,这意味着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
尽管如此,到了2010年的夏天,我去参加一个国际研讨会,与会的著名作家包括中国文学的研究专家们,依然很少有人听说过刘慈欣这个名字。所以,我在会上做的报告叫作《寂寞的伏兵》。我这样说道:“科幻更像是当代文学中一支寂寞的伏兵,在少有人关心的荒野上默默地埋伏着,也许某一天在时机到来的时候杀出几员猛将,从此改天换地。但也可能在荒野上自娱自乐、自说自话,最后自生自灭。将来的人会在这里找到一件未完成的神秘兵器,而锻造和挥舞过这把兵器的人们则被人遗忘。”
这个研讨会之后半年,《三体》第三部出版了。2015年,刘慈欣凭借《三体》获得第73届世界科幻大会颁发的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奖,成为这一荣誉的第一位亚洲获奖者。《三体》三部曲被认为是中国科幻文学的里程碑之作,将中国科幻推上了世界的高度。
中国科幻从冷清到热闹的这场转变,也深深地改变了我个人的命运。2006年《三体》第一部开始连载的时候,我决定跨专业报考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的研究生,但是第一次考研失败了。作为一个工科生,我还不太擅长文学专业的考试。但是很幸运的是,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的吴岩老师是中国科幻小说研究的先驱,他在国内首创科幻文学课程,并首次招收科幻文学研究方向的硕士研究生。我由于热爱科幻文学,又在科幻阅读和创作方面有一定的积累,所以第二次考研我被录取了,从此开始了我的科幻小说研究之旅。
3年后,我又一次幸运地被清华大学录取,在格非老师的指导下攻读博士学位。我选择晚清科幻小说作为我的研究题目,因为我想弄明白在那个民族危亡的时刻,梁启超、鲁迅这些先驱者为什么会对科幻这个舶来品寄予厚望。在此,我把我的博士论文中的一个基本观点分享给大家:“面对三千年未有之变局,这些先驱者发愤图强,谋求变革,他们怀着民族独立、国家富强、人类进步的梦想,而正是这样的梦想成了中国科幻发展的原动力。”也就是说,中国最早的一批科幻读者面对他们当时时代的苦闷,也曾经在科幻的时空里获得鼓舞和力量。
2015年,我获得了博士学位。这一年,刘慈欣获得了雨果奖。
如今,当人们听到“科幻”这两个字的时候,不会再像过去那样感到突然、迷茫、猝不及防。科幻越来越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我们在日常交流中经常使用的“降维打击”“折叠”等词语都来自科幻作品,大家已经完全习惯了科幻的存在。
另一方面,航空航天、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领域的技术创新,也让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自己正生活在一个科幻感十足的时代。
『做一个幸福的科幻文学创作老师』
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一个拥有清华大学文学博士学位的青年科幻作家成了清华大学的老师,并开设了一门叫作“科幻文学创作”的课程。
我走上了清华大学的讲台,与中国最优秀的一批年轻人一起讨论科幻小说,这居然成为我日常工作的主要内容。对于20年前那个内蒙古矿区里的小孩来说,在他决定订阅《科幻世界》这本杂志的时候,这是他用尽一生的想象力也不敢奢望的未来。
如今,每一次上课,我的课堂上总会出现几个学生,他们来自清华大学大学生科幻协会。当我在课堂上提到科幻典故的时候,他们总是会心一笑;在课间休息的时候,他们坐在一起叽叽喳喳、说说笑笑,讨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每逢此时,我知道,科幻小说带给每一代读者的那种快乐是不变的,而科幻同好一起交流的快乐也是不变的。
当然,作为任课老师,我知道,大多数学生选这门课并不是把成为科幻作家作为自己的人生理想。所以,在我看来,学生们在课程结束之后能否继续创作科幻作品并不是第一位的,真正重要的是通过我的引导,能够带领他们去领略科幻的力量,进入科幻的时空,见证科幻的丰富、深邃和震撼。同时,通过我的鼓励,让大家能够勇敢地通过写作自由地表达自我。
我坚信,不管学生们将来从事什么职业,在他们的青春时代有过这样一段写作科幻小说的经历,一定会对他们的未来有或多或少的影响。在课程结束的时候,看到学生们写出非常优秀的高质量作业,我会非常高兴。
同样让我非常高兴的,是收到学生们给我的反馈。就在不久前,我刚刚收到一个学生的邮件。她告诉我,她最初接触科幻是在初中时读《三体》,虽然其中有很多术语看不懂,但是那种宏大的境界让她学会了放下压力和执念。这学期每周一晚上来上科幻文学创作课,让她有了一种幸福感,能够更好地面对日常生活。作为一个科幻迷,作为一名大学老师,我觉得没有比看到这样的邮件更感到幸福的了。
回首过往,我仍对27年前的那场偶遇感到惊奇。毫无疑问,正是科幻把我带到了今天。因为科幻,我在青春期拥有了广阔的精神世界;因为科幻,我的作家梦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因为科幻,我认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因为科幻,我从一个工科生变成了一个文学博士,最后成为一名大学老师。
所以,在我看来,科幻就是一种在宇宙万事万物之间建立起联系的奇妙方式。通过科幻,我们被编织进了一张激动人心的大网,而我也通过创作科幻作品、讲授科幻文学,在这张网中编织新的节点,结交更多新的朋友。
海子写过这样一句诗:“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正规股票配资实盘,我将告诉每一个人。”对我来说,科幻就是我生命中的那道闪电。今天,我在这里也祝愿大家能够遇到你们自己生命中的那道闪电,不管那道闪电是科幻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它都可以把你带到一个更加广袤、深邃、有趣的世界,那里有无限丰富的精彩等待着你!
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配资炒股观点